“最后的幸存者”马元江:从不把自己当作残疾人
发布时间:2018-05-15来源:中新网 编辑:admin
原标题:左前臂被截肢 震灾当年重返映秀工作
“最后的幸存者”马元江:“我从不把自己当作残疾人”
·人物名片·
马元江,今年42岁,国网四川省电力公司映秀湾水力发电总厂员工。汶川特大地震中被垮塌办公楼掩埋,5月20日凌晨1点被救援队成功救出,被困178小时22分钟,是汶川地震被困时间最长的获救者。
马元江,十年前被公众熟知的一个名字。他被埋在汶川地震废墟下,共178小时22分钟,是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幸存者。
山崩地裂前,他在电厂食堂里,吃了“最后一顿饭”,而后八天八夜,滴水未进。坍塌的办公楼里,没有食物、饮水和光线,这黑暗角落却又是他得以幸存的庇护所。
地震夺走了他的左前臂,今年4月,他换上了新假肢,开车、系鞋带都没问题,假肢还能用键盘打字,哪怕只是慢速的“一指禅”。震后,他又回到故地映秀工作。十年了,他并不避讳旧事重提,他还说,“我从不把自己当做残疾人。”
震后十年,不离映秀湾
5月8日下午,淅淅沥沥的小雨中,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,从都江堰入口驶入了都汶高速。由于刚做完腰部手术,不能久坐,越野车上的马元江把副驾座位放倒,后仰躺着。
车一路向西,穿过紫坪铺水库,半个小时就到了映秀,而十年前,到映秀没有高速,走国道213要1个多小时,路窄车也多。
车子越过了成都平原的尽头,老天顿时变了脸,映秀的雨势更大了,漫山遍野都是雾气。
震后十年,马元江没有离开过映秀湾水力发电总厂,现在是安质部主任,负责安全生产质量监督。当天他要去的地方,是总厂下属的映秀湾电厂,地震当年就恢复了生产,直到现在。
十年前,地震震垮的电厂大楼已找不到踪影,而当天去的电厂,距离原办公大楼大约有三公里。走进电厂,他照常拿起手电,钻进水轮机室,巡查厂里的生产设施,和技术人员交流机器运行状况。
水电厂的员工大都经历过汶川大地震,十周年将近,只言片语中,没有人主动提起。只有马元江偶尔露出的左手假肢,无意中提醒着人们,那场灾难已经过去十年了。
左手没了,也要活下来
十年,说短且长。
马元江仍记得,被困178小时不吃不喝前,吃的最后一顿饭,是白米饭配青椒肉丝。
七层高的电厂大楼,抵不住大自然的疯狂力量,刹那间,大楼垮塌成了两层楼高的一堆瓦砾,正在开会的马元江和小组其他4个同事,一起被埋在了废墟之中。
预制板结构的房屋,垮塌后,如同一层又一层饼干,挤压在一起,他用左手护住了头,匍匐着,被卡在楼板之间。
没有光线,眼前漆黑一片,被埋的同事间,只能靠相互大声呼喊,以确认对方是否还活着。距离马元江最近的是虞锦华,后来,马元江和虞大姐成为生死之交。
当时,马元江身上有个手机,设定了闹钟,震后的第二、三天早上,闹铃都会响,但到了第四天后,手机没电了,他完全陷入了如空洞一般的黑暗之中。
没有食物,也没有一滴水,马元江逐渐陷入脱水和昏迷中,但意识尚存,他和虞大姐约定,轮流睡觉休息,一定不能熟睡,否则再也醒不过来了。
他的前胸和后背,都紧紧贴着楼板,每一次余震来袭,“压迫感越来越强,呼吸越来越困难”。久不进食,体重也迅速下降,但反而让他在狭小的夹缝里,有了生存、呼吸的空间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黑暗中传来了一阵敲击声,救援队发现了他们,他醒了过来。虞大姐被困的位置,比他靠外一点,救援队挖出了生命通道,两名医生钻进了废墟。不幸的是,虞大姐的双腿被房梁压住,长期挤压下保不住了,不得已现场截肢。而他护住头部的左手,也越来越不听使唤——就在那时,马元江就已意识到它难以保全了。但彼时,对他而言,活下来,走出去,才是最重要的。
幸存下来,是一种幸运
在重庆新桥医院治疗的第一个月里,马元江的眼前,总会不自主地出现遇难同事的音容笑貌。“有时候,晚上也会梦到他们,梦到以往和他们一起工作的场景。”他所在的部门,原本有50多位职工,一场地震下来,有不少同事不幸遇难。
地震那一年的8月,医院为他装上了假肢,并对他进行了心理治疗。身体上的病痛可以很快被治愈,心理上留下的创伤,才难以根治。“那时,医生总会问我一些问题,我有点摸不着头脑,后来才发现,那都是心理治疗。”
当年12月,他走出了医院,回到了映秀湾发电厂。那时正值灾后重建,很多人谣传,电厂不会再恢复生产了,急了眼的马元江找到厂领导:“我不想去后勤部门养老,我要回到生产一线去。”
十年来,他一直觉得,自己能够幸存下来,是一种幸运,如果倒塌的楼板再往下一点,如果他被困时饿晕了过去……无数个如果,只要有一个如果发生,他便没有生存的机会。马元江总说,和遇难的那些同事相比,他已经非常幸运了。一场地震,让马元江更加理解到了什么叫生活,什么叫生死。
“我从不把自己当作残疾人”
前年,孩子就读的中学曾邀他去做讲座,向孩子们分享“信念”,他欣然接受,这也是他一直向孩子灌输的思想。
震后十年间,每到清明节或者“5·12”纪念日,他会和幸存的同事一起,去祭拜遇难的同事,看一看碑上那些熟悉名字和面孔。
今年4月20日,一家慈善组织为他捐献了一款新的假肢,这是最新的科技手段,可以通过肌肉信号控制手指,五个手指都能弯曲,开车、看书、剥鸡蛋、系鞋带都没问题,甚至能用电脑键盘打字。
不过,假肢毕竟是假肢,没有自身肢体的灵活,手机和笔记本键位太小不能打,只能用电脑键盘。
“新假肢才用十多天,还不是特别熟练。”在办公室内,他不断努力着,对着键盘反复演练,他操纵假肢,伸出食指,在键盘上打起了“一指禅”。
用假肢打字,是他的一个小烦恼,左手是假肢,速度很慢,右手速度又很快,左右手怎么协调?“现在我还在练习。”如今,他可以通过键盘写工作小结、上QQ。但更多时候,他还是习惯用微信语音,和亲朋同事聊天。
8日傍晚从映秀回程,他从副驾位置上转头向后,又强调了一句:“我从不把自己当作残疾人,只是不知道身边人怎么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