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2年前,在我下乡的红石三队,有个木匠房。
它孤独地坐落于村中央,紧邻村中道路的交叉口,距队部只隔一条道。两间土坯房打通成一大间,屋里摆放着做木工活的案子和马凳,散放着斧子、锯和刨子等工具,堆放了几件犁杖等农具的半成品。房子前面垛着几根直径在半米粗、大约能有3米多长的原木,其中有松木、榆木和一些叫不出名的硬杂木。
木匠师傅鲍学童和李学忠,每天就在这里叮叮当当地凿卯、吱吱嘎嘎地拉锯,在村子里演奏着永不停息的乐章。两位师傅不仅负责生产农具的修缮,还要承接队里社员零碎活,各家各户使用的桌椅板凳、锅盖面板基本上都出自他俩之手。
鲍学童和李学忠的手艺在十里八村都小有名气,所以一年四季活计不断。两位师傅岁数相仿,当年五十来岁,中等身材,一胖一瘦,李大叔显得单薄一些。鲍学童是全队中三个光棍汉之一,常年在哥哥鲍学仁家食宿。他一直未婚,每天嘴里吧嗒着一根尺把长的烟袋,不紧不慢地干着木匠活,从他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,很少看到喜悦或忧伤的表情。除了每天的木匠活,他从来不参加上趟子劳动,木匠房就是他寸步不离的作业场。他为人和善,队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,当面背后都称呼他“老木匠”。李学忠跟鲍学童的情况截然不同,三间土坯房,两儿两女六口之家,虽说不富裕,也算温饱有余。他聪明好学、半路出家,把自己逐步变成了手艺人。农忙时他也跟着大伙一样下地干农活,容空时他就回去干木匠活。
平时的木匠房好似民情评论场。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都愿意到这里歇歇脚,抽上两袋烟,唠上几句嗑,相互打个招呼,也能释放一下心中的郁闷。特别是涉及到婚丧嫁娶事宜,都得到这里探讨家具的样式,用什么样的材料,需要多少花销。每当这个时候,人们会发现,鲍大叔默不作声。当有人提醒一句:“老木匠,你咋不吭声呢?”鲍大叔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哒两下,站起身来,长叹一声再不作声。当年在红石村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,男的闯关东挣着钱,也要带回山东老家孝敬父母,这叫“衣锦还乡”。鲍大叔可能也在追求这个还乡梦吧!当年我看不出鲍大叔有什么不良嗜好,也没看见他买过什么值钱的玩艺,当人家说钱紧时,他也跟着说钱不够花。大家猜测他是在攒钱,为的是有一天他要回家。可惜的是大叔没有等到那一天。1972年秋天一个傍晚,身体魁梧的鲍大叔生病了,经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初步诊断:心脑血管方面疾病,属于重患,建议到大医院救治。生产队不敢怠慢,立即派出6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,用门板抬着大叔往敦化县城赶,结果走到半道,大叔就咽气了,临终之时也没留下什么话。直到将近50年后的今天,我还依然记得大叔的音容笑貌和说话时那嗑嗑巴巴异常费劲的样子。
我们这些知青来到红石村,那是一件多少年没有过的稀奇事。1968年11月,我们集体户的同学刚到红石三队时,当时用于安置知青的房子没有修缮完,19名男女同学分三处居住,我就住在李大叔家的西屋,时间长达大半年。在李大叔家借住期间,与大叔一家相处得非常好。大叔身体不太好,我们就把每天挑水劈柴等较重的家务活承担下来,好像一夜之间都懂事了。
李大叔家风淳朴,为人和善。大叔的长女叫金兰,比我们大两岁,有时衣服刮破了或者缺个针头线脑时,我们就向大姐求援,大姐顺手把衣服拿去,工夫不大就把衣服缝补好了。大叔的长子叫金玉,当年还在红石小学读书,集体户女生任教期间,还给他进行过辅导,长大后金玉成为红石小学校公办教师。在举目无亲的生疏之地,能够得到大叔一家人的无私帮助,无疑是久旱逢甘露,天寒获薪炭。
1970年冬天,就在我穿上军装,即将离开红石村的前两天,我特意到大叔家坐了坐,感谢他们一家人这些年来的关心受护,为他们再挑两担水,算是最后的道别。临走时大婶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总是放心不下,语重深长地说:“你这回走了,也不知道啥时候再回红石村,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到你们那都得两说着啦!”2000年夏天,我回到了阔别30年的红石村,经打听大叔大婶已经故去,大姐嫁到狼洞沟村,其余的兄弟姊妹一切安好。我在心痛之余,从内心深处为大叔大婶祈祷,护佑你们的子孙后代事业有成、吉祥安康吧!
去年8月我又回到红石村,在刘文江兄弟的引领下,特意到木匠房原址处去看了看,刘文江对我讲:“现在从种到收,我们村都实行机械化了,木匠房已经拆了多年。”现在那里已是旧貌换新颜,建起了村委会办公室,拓宽了水泥路,两路交会形成小广场,安装上路灯,摆放一些固定座椅,配上路边五颜六色的花卉,成为村民休闲娱乐的中心。看到这些,我情不自禁发出感慨,这50年红石村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,我相信红石村的明天一定会更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