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沙的面容是什么?在老文青眼里,它是何顿笔下的黄泥街书商,是何立伟记录的市井俚语;在80后眼里,它是那代青年脑回路里深藏的芒果台文化,是醉生梦死的解放西;在更多的稻粱谋众生眼里,此地房价低美女多,最宜居不过。街市安稳,现世太平,很少有人会记得,杜甫在这里登船,曾国藩在这里投水,薛岳在这里浴血,一座长沙城,半部近代史。
我龟缩南城十年,其实对长沙的了解亦属一鳞半爪。趁着老东家潇湘晨报操办的“回晨报看长沙”活动,我恶补了一课,骤然发现:长沙远不止马栏山、解放西、火宫殿,它深入骨髓的DNA,比我们想象的更丰富。
作为深宅的外省人,我望见了一个陌生的长沙。长沙是工业城市,人尽皆知,但它下的蛋,不仅是三一重工和中联重科这样的重型武器,还有引领潮流的各种前沿高科技。在浏阳河畔的鸭子铺,中国首个国家级广电产业园马栏山视谷,正在图谋成为南方的中关村。在含浦的智能网联基地,居然藏着一条国内唯一的无人机试验跑道,在全真模拟的街区中,无人驾驶的智能公交如信马由缰,我稍有局促,并非担心安全,我知道那技术过硬,只是平生头一次坐公交未投币,心有愧疚。
在梅溪湖,我们坐着自动驾驶出租车招摇过市,想起未来再也不惧交警拦车测酒精,不由心生欢喜。
11年前我来到长沙,最喜欢它的一点就是极少围墙,连岳麓山和橘子洲这样的5A景区都绝无藩篱,任意免费出入。如今在岳麓山大学科技城看到,中南、湖大、师大等20余所高校院所,以及57个国家级和省部级重点实验室,也都打破了围墙,互相融合,创新创业。马栏山的中国V谷,几十家中国互联网头部公司鸡犬相闻,连会议室都是公用的,他们彼此大可暗通款曲,联袂孵化出未来新的独角兽。
长沙没有墙。历史与现世没有隔膜,在树影斑驳的文庙坪穿街过巷,会劈头遇见长沙府学宫的最后一座牌坊,它逃过了文夕大火,一脸烟熏火燎,像抹着锅灰的前世情人,在残阳似血的巷口等你。
本埠与外省亦无隔膜,湘人不排外,所以长沙成为中国净流入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。曾国藩征伐南北,左宗棠抬棺远征新疆,沈从文走无数的桥看无数的云,他们心里,何曾有过画地为牢的疆界,天下即我,我即天下。湖南骡子自有海纳百川的器宇,加之爱读书,锐意进击,作死地发愤,所以,长沙城会有朝阳。
长沙是谁?这个问题尾随了我十年,夜班生涯时的我,见过它无数的晨曦,见过它的干旱与洪灾,见过这座城里许多的悲喜,许多的相聚与别离。
那一夜,我坐游船荡游湘江,左岸的灯火里,有文和友、茶颜悦色一众网红店,右岸的夜幕里有天马山,亦是天下盗墓贼心目中的网红之地——传说那里埋着二亿两黄金。更多的网红,在浩荡的江风里沉默不语。
这样的拈花不语,这样的血脉贲张,这样的莺声燕语,这样的仰天长啸,便是长沙城,便是我们不甘和光同尘、醉里挑灯看剑的今世。
文/刘原